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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河,节日因之而更美

文、图/ (德国)颜 玢


作者简介:颜玢,欧洲华文笔会会员,籍贯上海,上世纪九十年代定居德国柏林。在多种刊物发表评论、散文和随笔等。

经过整整十二个小时的旅途,我终于回到了因疫情阻隔而阔别三年多的故乡。三年五载于我而言是漫长的,长得望穿了回家的路;于一座城而言是短暂的,短得我一转身她已日新月异。

进入机场大厅,一张耀眼夺目的巨大彩色照片首先对我造成了突袭感,那是一幅上海的母亲河黄浦江两岸滨江大道的美景图,我看了许久,想象着在将要来临的春节,它一定是披着华丽的盛装向全世界展露它的美。 

亲切感在心中萌生。黄浦江养育了我长大、我见证了它壮大,它曾经给了我坚强自信和依靠。无论我身处何地,只要临江濒海都会想起它,也是它险些让我的生命定格在花季年华。

在一个被阳光眷顾的天气,我来到了曾经很熟悉、现又很陌生的黄浦江畔。江两岸被装扮得五彩缤纷、美轮美奂,这是过年的节奏啊。一股我自幼就喜欢的江水味扑鼻而来,它比起小时候刻在我骨子里的味道又增加了不少香甜。我凭栏临江,游目骋怀,思绪被永不停息的江水推回到四十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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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从江、河、井所取的水,加入明矾沉淀过滤后,是上海人世世代代传承的生活用水方法。我们家是石库门房子,在院子边上就有一口井,从井里吊上来的水烧开后就能解渴了,夏天还用深井水冰镇西瓜,一个古老的土办法。即使在今天,上海郊区的一些地方,偶然还能见到几口百年古井,它们便是当时的历史见证。

小时候我家住在离黄浦江不远的地方,我常常陪外婆去黄浦江边洗衣洗碗,临了顺便还要提一小桶水回来,倒入大缸内,等到水蓄满外婆会放入明矾,净化后就可以用于日常生活了。每到过大年,家里要烧“满汉全席”,我更是奔波在其中。其实,自从1883年北洋大臣李鸿章用他那大手在新建成的上海杨树浦水厂开闸引水后,当地市民就开始使用自来水了。我们家的水龙头就装在院子里,很方便,只是要付银子当然很不便宜。外婆非常排斥用自来水,说是水管里有铁锈、有垃圾和小颗粒,没有明矾作用后的水干净,我知道外婆是抠门想省钱。然而,滔滔的黄浦江水是敞开免费的,是取之不尽的。渐渐长大后的我接替了外婆的活,几乎每天要去江边洗菜洗衣和提水,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能在水边抓小鱼小虾,大热天跳进水里扑腾几下,倒也野趣无穷。“狗刨式”的蛙泳就是在这个时候练就的。

一天,我正在河边游泳,突然一个浪头打来,身边一个小孩被浪冲了出去,我本能地一把抓住她,推向了岸边,而我却脚下一滑被后浪拍出几米远,脚根本踩不到地,我慌了,紧张得手忙脚乱,拼命刨着拱着,波浪仍一个接着一个涌来,这时候有个成年女子从远处游回来,她想拖着我一起往回游,怎奈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缠住她,可能她不想与我同归于尽,用力推开我后游走了。毋庸置疑的人性:生死关头自保。不记得当时的我,手、脚、躯体和脑袋是如何操作的,反正是拼尽了全力拱回水边,捡回了一条小命,也许这是自助者天助。

那时,看着忙碌不停的摆渡船,特别是在春节期间过往黄浦江的人流如潮,想着什么时候江上架座大桥,就方便了;看着江水潮涨潮落,不明白其中的原因,觉得很深奥;看着工人在岸边用拖斗挖淤泥,感觉这个活很脏很累,工人很辛苦;看着来来往往长长的拖船,不知道它们要驶向何方,心中非常神往,好想随它们远去。没想到在岁岁年年的欢愉中,愿望竟成了现实,这一“远”就是十万八千里,我落脚在中欧平原上的一个历史都城柏林。 


这是东西德统一后的柏林。这个曾经饱经战争重创的城市,此时正在大兴土木、发展经济,并且准备把首都从波恩迁往柏林。我住在柏林的南边,与附近一条名谓施普雷的河相毗邻。常言道:仁者恋山,智者恋水。我虽然只能远望智者的项背,还是乐水爱水,与水有着不解之缘。但是,吃饱了肚子才能恋山恋水恋一切啊。于是读书打工、打工读书是每天的生活节奏,假期中更是“玩命”。每当逢年过节,身为异乡客就更加倍思亲了。于是,拨通越洋电话从母亲那儿得到些慰籍,从父亲那儿获得激励,从朋友那儿被告知,我可能认不出变化巨大的故乡了,而故乡一直惦念着海外的游子们。

就这样,游子在施普雷河畔谋生,在黄浦江畔留魂。

虽然施普雷河没有易北河那么有故事,也没有莱茵河那么忙碌,更没有多瑙河那么高调,但却是柏林的母亲河。它的长度是上海黄浦江的三倍,而流域面积却只是黄浦江的二分之一都不到。

施普雷河在穿过市中心时没有忘记给人们展示它岸边欧洲独有的古老魅力:巴洛克建筑风格的大教堂,世界文化遗产的博物馆岛,集多种建筑风格于一体的德国国会大厦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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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的复活节,我父母来欧洲旅游,我带他们去了法国巴黎。在一个星光闪耀、霓虹灯编织的塞纳河夜晚,我们坐上了夜游轮船。沿河畔上连绵不断的景色在眼前飞舞,船上还有优美的小夜曲音乐演奏和人们荷尔蒙分泌旺盛的欢叫声,父亲说,这样的场景可以与上海的浦江夜游轮有一拼。夜游结束上岸后,我发现母亲不见了。漆黑的夜晚,拥挤的人群,陌生的国度,沟不通的语言,急得我当时就想跳下塞纳河。最后,几经周折终于在一座高楼的拐角处找到了静静站着的母亲,她说我梦到黄浦江了,于是走着走着就走散了。

塞纳河是巴黎的母亲河,她把巴黎隔为南北两岸,南岸是文化艺术的天堂而北岸是商贾云集。诗人海明威说: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筵席。这是个让我垂涎三尺的词,想起家里过年时,大圆桌上塞满了丰富内容的宴席,转动起来真带劲。但是,巴黎如果没有塞纳河,这个“筵席”是很难“流动”的。

有一年我去伦敦旅游,被伦敦的母亲河泰晤士河真正震撼到,它算不上大,却撑起了整个英伦的文化。我坐着游船沿泰晤士河穿梭在伦敦市中心,一路上只恨少长了几只眼睛,沿岸高耸矗立的有伦敦塔桥、大本钟、议会大厦和圣保罗大教堂……是泰晤士河孕育了璀璨的英格兰文明,最后它与柏林的母亲河殊途同归,注入北海后相遇相拥。 

每一座都城都有自己赖以生存的主流河,并且依靠它发展壮大。 

我无意把故乡和异乡的几条母亲河进行比较,因为在历史的长河中它们的文化基因不一样,精神图腾不一样,传统之道不一样,沉厚底气不一样。

因了爱好旅游又迷恋江湖海河,所以每到一个城市或地区,我总会在它们最大的河畔停留徜徉和观赏,把岸边所有的美景都珍藏在眼睛里,而故乡的美景我把它珍藏在心底。也许这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吧。 


在江水般流动的时光中,圣诞节总是“抢”在春节前抵达。

生活在异乡他国的游子也会入乡随俗过圣诞节,只是内容和氛围大不一样,当然最根本的还是文化不同。德国人在圣诞节只与家人团聚,吃着女主人做的简单的圣诞美餐,而中国过年期间是天天饕餮大餐,且南北方过年的食俗也是有别的,上海人喜欢桌上顿顿有鱼,寓意年年什么都有余,祉猷并茂。长辈还要给小辈“红包”称为“压岁钱”,而德国人的圣诞礼物是彼此交换、分享快乐,无关乎多大多小,便宜或是昂贵。在子夜到来时,他们一起走向教堂,静静地听神父做弥撒,唱圣诞颂歌,在庄严肃穆、安详宁静中净化自己的心灵。华人们过圣诞节围着大桌吃着喝着聊着,喝多时还亮一嗓子卡拉OK,把圣诞节硬生生地过成了自己的春节。本来么,圣诞节从来就是西方人的。

国内一年之中大大小小的节日不少,可是春节是节中节,是送旧迎新的大节,所以海外游子们都早早地订好了机票,千里迢迢地赶回家,走进父母亲殷殷期盼的眼神中。

留守当地的家庭也不甘寂寞,大家会聚在一起过春节,呈上自己的拿手菜,东西南北风一应俱全,妥妥地凑成了一桌“百家宴”。在轻松快乐的氛围中,在不忘掏出手机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连线千万里以外的家人和朋友,送上新年的第一声问候和祝福,把难以平静的心留在了故乡,留给了家里,伴随他们从大年初一至正月十五。午夜后,许多华人还急匆匆地赶往柏林北部的佛光山,烧香拜佛点燃第一炷香,保佑家人平安健康,祝福祖国繁荣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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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踏出国门后,几乎每年我都回家与父母一起过春节,因为我知道他们会等着。虽然那时过年热闹但简约,当然习俗也是有的。除夕那天是最忙的,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要干。我父亲会磨墨写春联,也正好骄傲一下他那漂亮的草体。我们姐弟仨要干的活蛮胆战心惊的:吃年夜饭前父亲与我们围坐在一起,他身旁横躺着一根小木棒,这是我父亲祖上传下来的,叫“吃过年棒”,尽管在我的记忆中它没有发挥过作用,但是当时的震慑作用,至今我们聊起时还记忆犹新。父亲让我们各自说说这一年你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和最失败的一件事,最后还要谈谈新年的打算。这个过年的特殊传统一直伴随着我们长大成人。有一年我飞回上海与父母一起过年,调侃父亲: 你这么严厉要求我们,家里也没出个伟人。他一脸正色道:我只要求你们做个有文化的普通人。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个父辈的希望,里面藏着很深的做人学问,需要用一生去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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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好高骛远、梦想又多,什么都想学又无头绪,常常会屡屡受挫。每当情绪低落时,我会来黄浦江边走走,听听浪涛拍打击岸声,给自己鼓点信心;有时想逃离喧哗的氛围时,来这儿走走,嗅嗅那熟悉的江水味道,享受舒心的孤独,找到岁月静好的感觉;每当遇到棘手的事情,取舍难定时,我会来这儿走走,吹吹徐徐的江风,会神清气爽找到灵感;有时心情烦躁不安时,来这儿走走,看着江心行驶的航船吃水线已经压到了船舷,船悬一线!可船上的工人依旧不慌不急地操作着,他们既要扛起家庭担当又要承担社会责任,我还有什么不能释然放怀呢?

“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美好的回忆是翻篇后留下的动人故事。 

黄浦江这条母亲河在百余年的奔涌中,把上海辟为东西两岸,东岸的现代时尚与西岸的百年沧桑,在同一时空中相映成辉,彼此融合,映射着历史和未来。无论大小节日,繁忙的黄浦江像一条“水上高速公路”,一艘艘大货轮每天往来穿梭,掀起的波浪一浪越过一浪,汹涌地拍打着江岸。

此刻,江面上一阵汽笛声悠悠传来,游轮闪闪,夜幕已经铺开,江水因被暮霭笼罩而流光溢彩,两岸鳞次栉比的现代化摩登高楼群和一百多年历史的二十多幢风格各异的多国建筑,隔江对视,互相歌颂,霓虹闪烁,各自呈现着自己的辉煌与风范。

在频频回望飞逝的岁月中,我在慢慢老去,而故乡的母亲河青春洋溢,越发风光旖旎,秀丽灿烂,在普天同庆的节日中一如既往地向东流,继续自己遥远的旅程。